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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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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斯是被人帶到畫廊裏來的。走出畫廊的時候,那個熟悉的人影還在小心翼翼地往裏面張望著。看到艾斯以後,他連忙諂媚地湊了上來,剛想說些什麽,卻忽然發現了他白色褶領上醒目的紅痕,不由得帶著幾分誇張地驚叫道:“誰!是誰!?是誰冒犯了您,艾斯殿下?”

艾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路易十一黨羽不多,能讓他委任某種秘密行為的人更不多,不幸的是,曾經的禦用理發匠奧利維先生就是其中一個。他原本擁有著一頭濃密的鬈發,發質讓他驕傲到可以對國王大言不慚,然而正如艾斯曾經毫不客氣地揭露的那樣,自從步入中年,他的頭發就變得越來越少了。理發匠出身的奧利維對頭發有著某種特殊的執著,所以才那樣輕易地步入了艾斯的陷阱。然而當他從陷阱裏掙紮出來、意識到自己上當受騙了以後,還沒來得及發揮自己作為反派的能量,就赫然發現敵人成了國王的私生子,剛一出現就掛上了奧爾良公爵的名頭……

如果僅僅是這樣,奧利維先生還不放在眼裏。雖然他沒有雅克醫生那種膽子,把國王玩弄在掌中,可是一個小小的沒有實權的私生子,他還是不會害怕的。但是偏偏在從國王口中知道了艾斯“喬治醫生”的身份以後,他還從隱修士口中聽到了“聖子”的名號、從自己的兒子口中親耳聽聞了艾斯在聖米歇爾橋上搞出的大陣仗……

奧利維先生向來很會審時度勢。他對著鏡子撫摸著自己光亮圓滑的頭頂,慎重地下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沒下多久,他就親耳聽到了路易十一吩咐特裏斯唐去把浮比斯引去那條畫廊,甚至還讓他自己等在大廳外面,只要艾斯一出現就引他前去那條畫廊……

作為全世界距離路易十一那顆腦袋最近而且最親密的人之一,奧利維對這位國王的了解也是無與倫比的。他立刻意識到了路易十一的想法,並很快調整了自己面對艾斯時的策略。眼下在他心目中,艾斯已經不再是那個蝸居在臟臭亂的貧民窟裏的古怪醫生了,而是一尊閃閃發亮的純金上帝塑像!

他緊湊在艾斯身邊,一邊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以免惹人討厭;一邊悄聲獻著殷勤:“這樣出去太引人註意了,殿下,請允許我為您介紹一個更衣的妙處……”

烘幹以後的褶領上散發著紅酒的香氣,艾斯吸了口氣,搖搖頭道:“不必了。”

奧利維先生迷惑不解,壓低了聲音勸道:“可是恕我直言,如果這樣出現在舞會上,在很多人眼中,可能會成為一個失禮的行為……”

艾斯挑了挑眉:“看清楚。”他手指攏上額頭,沿著面部下滑到褶領上,似笑非笑地問道,“你認為我為什麽唯獨留下領子上的痕跡?”

一杯紅酒如果潑在人的身上,無論從哪個角度都是從上往下逐漸洇透的。可是艾斯現在渾身上下除了領子上有酒痕,其他地方竟然整潔得和平時沒什麽區別……奧利維先生相當有些小聰明,他當然不會認為艾斯是自己故意把領子浸泡在酒裏的。從克洛德進去到出來,中間不過短短幾分鐘而已,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中,浸泡了酒液的領子又要怎樣才能迅速烘幹?

聞弦歌而知雅意,聯想到從自家兒子口中聽到的“神跡”,奧利維先生瞬間明白了艾斯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問道:“難道您是故意留著它……展示給別人看的?”

艾斯再次挑眉,這種問題根本無需回答。而奧利維先生發散的思維又瞬間從艾斯的反應上聯想到了方才闖進去的弗羅洛主教,再從他身上聯想到了同樣金發碧眼的浮比斯……他好像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不過,浮比斯呢?難道方才的戰況真的有那麽激烈,導致浮比斯受傷慘重迄今都沒能緩過來?

正在漫無目的地猜測時,艾斯也忽然間想起了還在畫廊冰冷的地面上躺著的浮比斯,善心大發地隨口吩咐了一句:“對了,你去把畫廊裏的人處理一下,我自己回去就行。”

奧利維先生連忙鞠躬應是,等到艾斯的身影遠去後,他才轉身折返了畫廊。

……然後,擅長腦補的奧利維先生對艾斯的敬畏就達到了此生的巔峰。



重新回到了舞會大廳的艾斯可沒想到自己在奧利維先生心目中已經成了一個“重口味、十分勇猛、破廉恥、鬼畜程度爆表”的神奇存在。時間已經到了深夜,舞會馬上就要結束了,現在已經很少有貴族再下場跳舞,大多都在悠揚的音樂裏聚在一起聊天。

國王和王後已經離場,現在場中身份最高的人就是作為德·博熱夫人的安娜了。她站在自己年長沈默的丈夫身邊,臉上帶著標準的微笑,時不時地與別人交談幾句。很顯然,是她主導著這個小小的圈子,也是她在把控著話題的中心。

和她相比,作為妹妹的讓娜就要遜色許多了。她緊張地站在自己的弟弟面前,聽著查理和其他一些人的談話。而查理年紀雖小,對場面的掌控能力卻絲毫不比安娜要差。路易十一所展現出的那種風範,查理雖然沒能完全繼承,卻也展露了屬於自己的光芒。

靜靜地在門口站了半晌,艾斯忽然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唇角。與此同時,他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您為什麽不進去呢,奧爾良公爵?”

“比起這個,我更好奇為什麽您在告辭後再次出現,紅衣主教閣下。”

艾斯淡淡地道,沒有回頭。之前的那些蛛絲馬跡在這一刻成功地串聯起來,讓他瞬間明了了紅衣主教的意圖。

囚籠裏的老人已經被關了十四年,在拉巴呂被救出後也過了三年,假如真的是為了什麽權杖,為什麽早不來、晚不來、不在這三年裏來,偏偏要在今天來找路易十一?克洛德根本就沒有告訴紅衣主教艾斯真正的價值,而意識不到這一點的紅衣主教無論怎麽對路易十一威逼利誘,都是不可能實現的。他又不是什麽蠢貨,當然會清楚自己的那點籌碼在路易十一面前不值一提,那麽又為什麽要忽然出現在根本沒邀請他的舞會上、對路易十一提起這件事呢?

答案有三個:一是為了給拉巴呂出現在巴黎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二是為了激路易十一想起被關的阿郎吉爾,從而借機找到阿郎吉爾的真正藏身處……第三件事反而算得上是添頭了,紅衣主教決心給自己的手下一個面子,更好地拉攏克洛德,所以在雙方的交易下,決定對艾斯暗中|出手。

反正不過是一個私生子而已,就算死去也掀不起什麽風浪,路易十一更不可能為了艾斯去和紅衣主教打擂臺。而艾斯的“生死”就在他漫不經心的決定下,成了一件被當作“添頭”的事情。

促成艾斯了解到這些的卻不是荷魯斯之眼,而是克洛德的反常。除了在認為艾斯快要死去的時候,克洛德從來沒有主動地找過他,更別提是在短時間內三番兩次地出現了……雖然克洛德無時無刻不在盼著他死亡。

艾斯的笑容玩味起來。而於此同時,他聽到自己身後傳來了第二個聲音,正是屬於拉巴呂的聲音——“這裏有兩位紅衣主教,您又在詢問誰呢,公爵閣下?”

艾斯轉過頭來。

站在他身後的正是波旁紅衣主教與拉巴呂紅衣主教,相同的服飾下一胖一瘦的身材形成了鮮明的反差。拉巴呂主教顯得極為蒼老,皺紋深刻到仿佛是貼著骨頭刻進去的,一雙眼睛十分明亮,卻亮得讓人覺得詭異;而波旁紅衣主教身材強壯、滿面紅光,一雙眼白十分渾濁,一看就知道是從沒有吃過苦頭的人。

這兩人站在一起,倒是達成了一種詭妙的和諧。

“請恕我孤陋寡聞,見識短淺。”艾斯平靜地道,“您知道,我在一群流浪漢中長大,實在無緣結識像紅衣主教這樣的大人物。”

他的意思明晃晃地拍在了兩名紅衣主教的臉上:擺譜你妹,老子知道你哪根蔥!!

下馬威沒下成,拉巴呂的臉色不由得有些不太好看。波旁紅衣主教倒是笑了起來:“謙遜是種被提倡的美德,而您擁有這種優美的品質。”

“感謝您的讚美,紅衣主教閣下。”艾斯露出了完全貴族式的微笑,“我曾聽說每位神職人員都擁有聖人般的品質,想必您在其中也是出類拔萃的人物,才會被選為紅衣主教。”

波旁紅衣主教的臉也綠了。他能成為紅衣主教完全是因為高貴的家世和對上級的賄賂,和品德什麽的沒有一毛錢的關系!

不過比起拉巴呂,他畢竟還是一位合格的貴族,臉皮比之巴黎城墻也不遑多讓,很快便神色自若地將話題轉了回去:“同樣感謝您的讚美,公爵閣下——不過,您為什麽站在這裏卻不進去呢?”

艾斯嘆了口氣,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褶領:“您知道,裏面的空氣實在汙濁……”

紅衣主教果然註意到了他的領子,配合地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您的領子怎麽了?為什麽會染上酒漬?”

在荷魯斯之眼中,紅衣主教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無所遁逃。這幅驚訝的樣子表現得十分誇張和虛假,艾斯幾乎有九成把握可以肯定,方才克洛德潑完酒離開以後,一定又遇到了紅衣主教,並將這件事情作為一個可以利用的誘餌告知了紅衣主教。假如艾斯去換了衣服才出現,紅衣主教在宮廷裏有自己的眼線,艾斯去換衣服的過程中就能把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而假如艾斯沒有換衣服……對紅衣主教而言,當然是自己送上門的方便。

艾斯微微垂眸,目光深邃。克洛德果然了解他……他知道以自己的性格絕不會放過撩|撥他的任何機會、一定會留下這件沾了酒漬的襯衫,所以才會將這件事告訴紅衣主教。不過……假如沒有什麽後手的話,以克洛德對他的了解,應該清楚地知道紅衣主教根本不可能困住他。那麽……他究竟又準備了什麽來對付艾斯呢?

紅衣主教果然友善地建議道:“假如您不介意,我知道一個非常好的更衣地點……現在距離舞會結束還有一段時間,不如您去我提供的地方換一身衣服再出場?”

艾斯適時地表現了自己的驚訝和喜悅,看著紅衣主教的目光裏也多了幾分親近:“非常感謝,我簡直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這身衣服換下來了。”

紅衣主教不像奧利維先生那樣有小人物獨具的細心慧眼,肯紆尊降貴地陪著艾斯演戲,在他眼裏就足夠施恩了,又怎麽會仔細觀察艾斯的形象呢?但凡他肯仔細一點,就不會發現不了艾斯身上的異常;也有可能是對克洛德的信任讓他覺得無需在意細節……不過無論如何,他這次是註定要失望了。

——不過,相比之下,艾斯倒是有些開始期待,克洛德準備的後手是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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